父亲节遐思

焦安祥
  每逢佳节倍恩亲,睡梦中再次见到了已故二十一年的老爹。
  爹是我们第四生产队里南北山出名的“老齁现”“老细详”。
  七十年代,心灵手巧的爹爹,当时身体状态还凑合,他用錾头,八磅锤,楔子,木拐尺,钢线坠,压斧子,铁锤头等器械,在深蓝的天底下,和大爷两人,把一块块不成规格的蘑菇头状乱毛石,不知辛勤付出了多少个日月,逐一精雕加工成一方一丁的大眼石,娘当小工和泥,爹和大爷两人上墙砌垒,三人费事把劳力地硬是把三间屋盖到了小平口,包括上好腰线石。爹的这一伟大壮举在那个年代无疑远近闻名。为以后他的娶妻荫子打下了坚实的物质基础。
  山长水阔,物是人非,随着时代的迁移,那些独门石匠手艺几乎失传,住房墙体已经被钢筋混凝土所替代了。当年爹回家吃饭让我看守工具时,我还自学着做成了一块清边垛子石,就是砌门洞口两侧带3公分花边的那种。雏鹰不及摔下悬崖能学会起飞,小小鸭子下河就会凫水,也难怪我从17岁缀学闯了38年建筑。
  爹告诉我,他是谨遵爷爷“趁身子骨还结实,务必早为孩子们准备好房子!”的遗嘱。
  五八年修建日照水库,大家伙争先恐后干得热火朝天。赤着脚光膀子站在库底打夯的老爹,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,那时施工机械很少见,运输土石方全靠肩挑人抬或者大推车子,凡是略识几个字的社员,则吃着小灶备受“照顾”,记着趟数发着工票;父亲那个羡慕啊,不由心中暗发誓,“以后但凡有我一口气在,必须让孩子们上学识字!”唯有上好学方可脱离体力劳动——这是多么素朴的励志教育啊!可惜呀,姊妹四个除三弟教学吃国库粮外,瞎巴了我们三个,至今。
  月色当空,盛夏难熬。爹常带着我们去西庵口的大路旁边,夹着稿荐拎着蒲扇,到土场边上,点上臭草熏走蚊子。爹讲“牛郎织女,天狗吃月亮”,教育我们好好上学,做人处事,与人为善,那些小故事令我受益匪浅,至今难忘——
  到年底收账了,王东家问管家钱和租子的回收情况,管家说油坊里借出的三担子油按借条上多次寻不到借主,呈上账本一看,三人的落款则是“孙问,胡找,尚东岭”!折了吧,分明是三个大骗子,向哪找去啊,没文化太可怕了。
  年景太差,冯家沟张佃户欠交两斗租米,恳求来年再还,老管家气急败坏地把正在磨盘上的豌豆面,随手用包袱提走了回家交账了事,那可是一家人除夕夜准备吃顿包子从牙缝中省攒出来的啊,东家命管家还了回去后,当天辞退了管家。嫌他做人心太狠,得饶人处不饶人。
  爹的齁病,虽难干重体力活儿,但从来都自食其力,养猪放羊,种园卖菜闲不住。
  那年冬天,做饭时娘削在地下的干疤坏地瓜皮,被正在吃奶的三个小羊羔吃进肚里,中了毒的小羊羔们嘶哑着躺在地上打滚蹬腿,爹让我用汤匙喂进羊嘴里几匙花生油后,小羊立马舔着舌头站了起来,好神效呀。
  老母羊头上无角,脖子下面耷拉着两个小坠,像美女们佩戴的项链……走起路来煞是可爱,爹说这是只马羊,她们的吊坠是用来探知危险的,免得只顾低头吃草被荆棘刺伤脖颈。马羊由于产期内奶水充足,硕大的羊奶子几乎扫着地上,爹把羊奶撸在猪食瓢中,再掺入猪食喂猪。两年生长期的大肥猪,出栏时只能用12马力的四轮拖拉机,十里路程拉到公社的屠宰场,那肥猪486斤重,斜着站在车斗里,其肉应该是香味可口肥而不腻了吧。当然,爹也会把青山羊奶掺上白糖炖了和三弟喝,想必也是当年最佳健康饮品。
爹的“老细详”绰称,更是山上村里无人不晓。
  种菜园可说是个技术活儿,松好土的菜地,按种菜品种先分划好一个个小池子,一头高一头低。坡度大了浇水时低的那头存水多了会往外溢,高头的水淌不进菜根里;坡度太小而浇水又不顺畅,因此要掌握好适宜坡度。
  爹教我先“划杠”取直:站在菜园的一头,另一头先插上草棒作参照物,双眼盯住草棒拖着步子,左脚走右脚划地,回头自检杠划直了,再用镢头照着杠杠刨沟点种。
  如果菜地稍长了划不直呢,爹就两头插上草棒,中间扯挂上线绳,小镢头沿线绳刨沟,下种。至于找坡度嘛,有几次正用木头水平尺时,过路的人则调皮地念叨“真是个老细详呀”!
  冬天爹支起两扇门板,拌好三合土做成土打墙,扣上油纸窗子,施好土杂肥浇上豆饼水,反季节卖韭黄;有天忘了通风,韭黄差点儿被捂烂了呢。
  开春的韭菜和小芽葱,刨出土后爹用稻草仔细捆成小扎,装进小推车的大篓子里去赶集叫卖,脖子上挂着的布兜里,五分的,一毛的,二毛的还有五毛的,分别用橡皮筋扎好,便于过总数,半天功夫下来,足足卖得了十多元呢。贴补着装油买火过日子也算够花了。
午饭时大野锅子羊肉汤太贵,我们爷俩个买了二毛钱的狗肉冻,二分钱两碗白开水,怀中掏出地瓜面大煎饼,细嚼慢咽那个香呀。
爹最大的享受则是去听快书,《三国演义》《杨家将》《小老鼠告状》等,几个回头下来,捐上个块儿八毛的。
  有个外村伙计问爹借书看,爹说,“开什么玩笑,我又不识字,我讲的全是从集上听来的呢”。
  爹啊,就凭您那个好记性,若能上学,当个教师应该是绰绰有余了。
  老爹齁了一辈子,勤俭持家了一辈子,精打细算了一辈子……
  “父亲是那登天的梯,父亲是那拉车的牛”!愿老爹爹在地下安息!
(作者为天泰建筑第一分公司安澜嘉园工区负责人)